今年8月8日,溫莎的氣溫飆升至攝氏33度,頗有諷刺意味的是,這天正是二十四節氣的立秋;立秋意味著陽氣漸收,陰氣漸長,暑熱漸消,涼爽的秋意開始顯現。
恰逢周末,我和先生決定去丘特斯省立公園(Chutes Provincial Park)避暑。這是安省北部位於薩德伯裡(Sudbury)和蘇聖瑪麗(Sault Ste. Marie)之間,緊鄰小鎮梅西(Massey)的一處自然山水風景點。
公園的名字讓我這個對法語略知一二的人有幾分困惑。「chutes」是法語的「瀑布」,加上這個公園的最大特點就是瀑布多,因此我想當然地將它翻譯成「瀑布公園」。但在公園裡看了介紹,得知英語也有一模一樣的「chutes」一詞,意思是「滑槽」。
而「滑槽」正是這個公園的標誌性景觀,也是公園名字的由來。
丘特斯公園入口處一個雜貨店,兼園區售票與露營地管理功能。
筆直高聳的紅松林中,散落著130個露營點,全都配備野餐桌與火坑。整個營地分為四個區:紅松路、七姐妹環線、大滑槽新月街、驅木道。巡視一番後我發現,房車遠比帳篷多。人們已經吃不了住帳篷的苦了?
露營地。(圖作者提供)
營地帳篷。(圖作者提供)
搭好帳篷,見天色還早,我們騎車去看幾步之遙的斜槽瀑布,這是流經公園的沙河(River aux Sables)因為落差形成的瀑布。瀑布的水量很大,水流湍急,洶湧奔騰,非常壯觀。柔和的夕陽下,有的地方亮一些,有的地方暗一些,隨著轟鳴的水聲搖曳生韻。水落之處,是一灣清澈平靜的淺水,環抱不大的一塊沙灘,人們穿著色彩鮮豔的泳裝,大人躺在岸上日光浴,孩子在水中游泳。
回到營地已是晚飯時間,電鍋煮的速食麵裡加了生菜、肉腸和雞蛋,美味無比。收拾妥當,還不到8點,營地無網,睡覺似乎太早,兩人一時不知道該做什麼。老公突然說「我有主意了」,拿起皮卡上的備用汽油桶:咱們點篝火吧。
我一拍腦袋:怎麼把這個忘了!兒子小的時候,每逢7月國慶日長周末,我們一家人都會驅車從溫莎一路向東,在渥太華參加慶祝儀式後繼續前行至兒子的出生地魁北克,與當地人一起過「音樂節」,沿途全部露營。每次露營都會點篝火,在火上烤肉、烤棉花糖、烤玉米。我們不買營地的燒火木頭,而是自己撿樹枝,這件事兒子最積極。
篝火。(圖作者提供)
我們從林子裡搜羅來乾樹枝,點上火,因為澆了汽油,火勢很猛,火苗竄得老高。炎炎夏日,坐在火邊並不覺得熱,反而有一種奇怪的舒爽感。我們喝著啤酒聊天,因為不捨得火焰熄滅,每過一段時間就去撿樹枝。周而復始,形成了某種節奏,兩人少有的默契。那天在帳篷裡過夜,蓋著不算太薄的被子,竟然被凍醒了。
第二天一大早,我們上了雙橋小徑(Twin Bridges Trail),這是一條6公裡長的環形徒步路線,時而沿河緩行,而時攀坡而上,將覆蓋森林與水域的整個生態系統串聯了起來。沿途設有多處觀景台,可以俯瞰瀑布全景。
雙橋小徑。(圖作者提供)
小徑林木密集,陰涼宜人,地上鋪滿松針,散發陣陣清香,踩在上面鬆軟乾爽,還有幾分彈性。走過兩座跨越河流的木質橋梁,進入河對岸的山林區。
回程完全是沿著河邊走,我們因此看到了完整的七姐妹急流(Seven Sisters Rapids)。
七姐妹急流位於瀑布上游,由連續七段階梯式激流構成,是公園另一地質奇觀。河流在玄武岩河床上形成連續七段階梯狀湍流。流急處白浪湧動,平緩處透過清澈的河水,下面的岩石紋絲畢現。據說春季融雪季節,豐水期的急流水勢洶湧,七道白浪奔騰而下,看上去就像「姐妹攜手奔跑」,與挪威蓋朗厄爾峽灣的「七姐妹瀑布」有異曲同工之妙。
激流。(圖作者提供)
激流與橋。(圖作者提供)
像安省東北部的許多河流一樣,沙河有著悠久的原木運輸歷史。
從19世紀末到20世紀30年代,每到冬季,沿岸林子裡的樹木就會被砍伐推倒,截成幾段,拖到結了冰的河面上,排列整齊。為了避免混淆,不同的運營公司會在每根原木上用金屬鎚打上公司的標識。
春天,大地復甦、冰消雪融、河水暴漲,當沙河的水位達到最高時,數千根松木原木像萬馬奔騰,呼嘯而出,沿著沙河河道漂流至西班牙河河口。隨後被各自的擁有者分類整理成木排,由拖船拉著進入休倫湖,經由五大湖拖運到鋸木廠進行加工。這一過程被稱為「驅木」(Log Drive)。
淺水灣與沙灘。(圖作者提供)
「驅木工」(Log Drivers)的職責是護送這些原木安全地順流而下,這是一項既複雜,又累人,而且危險的工作。驅木工乘坐尖頭小船隨行,需要時登上流動的原木群,穿著「軟木靴」從一個原木躍向另個原木,用長竿撬開障礙物。一旦上路,無論天氣多麼惡劣,這些被稱作「激流男子」(Whitewater man)的驅木工都得工作。
他們面臨的最大險情是阻塞,只需幾根原木被卡在某個障礙物上,隨後便會有成百上千的原木被水流沖至堆積處。大規模阻塞會阻斷河流,如果長時間得不到疏通,導致水位下降,整個運輸過程就會毀於一旦。至今在沙河的河床底部仍可見到沉沒的原木殘骸,他們經百年浸泡已礦化為「水下森林」。
瀑布的巨大落差是原木漂流的最大阻礙,為解決這個問題,伐木公司修建了木質斜槽滑道,將原木從瀑布上方人工引導至下游平緩河段。丘特斯公園的斜槽瀑布上方那條著名的60米滑道,正是「滑槽省立公園」名稱的由來。
滑道設計利用重力與水力,體現了早期工業工程的智慧。
冬季伐木與春汛「驅木」,構成沙河沿岸居民的兩大生活內容,也是他們賴以生存的支撐。這樣的生活方式一直持續到1930年代。
如果說「chutes」一詞英法語同詞不同意,沙河的名稱「River aux Sables」則是完全由法語演變而來。由此亦可知此區域的法裔背景。
17、18世紀,法國探險家沿聖羅倫斯河進入五大湖地區,為打通毛皮貿易路線,命名了多條河流。他們習慣以自然特徵命名地理實體,「Sables」(沙)指河床富含沙質沉積物,水流平緩處形成沙灘。穿過滑槽公園的River aux Sables最早出現在1740年代法國毛皮商地圖中,由探險家Pierre Gaultier de Varennes的後繼者用來標識通往蘇必利湖的支流。
天空之鏡。(圖作者提供)
法裔商人與當地原住民(奧吉布韋族)通婚形成的梅蒂斯社群,成為梅西的早期定居者。梅西所在的阿爾格馬地區(Algoma District)是安省法語人口密集區之一,大約有38%的居民為包括梅蒂斯人在內的法裔後裔。社區保留法語傳統,有法語學校、法語路標及天主教教堂。雖然當地英語居民常稱沙河為「Sand River」,但政府檔、地圖及文化遺產標識仍強制使用法語原名。River aux Sables的故事,是加拿大法語文化在英裔主導環境中頑強存續的縮影。
沙河是19世紀伐木業的核心通道。這條連接內陸林區與休倫湖的交通命脈,催生了梅西等補給小鎮。1882年,從薩德伯裡到蘇聖瑪麗的蘇線鐵路延伸到了沙河峽谷,開啟了北岸的伐木和開發熱潮,當地居民的生活從此徹底改變。盡管鐵路到來之前就已存在一個小型的伐木和農業定居點,梅西最初的發展應歸功於當時在這裡建造鐵路橋和房屋的人。事實上,這個城鎮的名字就取自一位名為梅西的CP公司雇員,他是監督建橋梁的人員之一。
隨著鐵路的開通,梅西大片的原始松林吸引了越來越多的伐木工,人口開始迅速增長。
當我們想增訂第二晚的營地時,被告知已滿員,這麼大的營地居然一位難求,可以想見,更多人正在通過橫貫公路來到這個荒野邊緣,探索它的自然美景和歷史遺跡。
斜槽瀑布。(圖作者提供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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